武老师：

　　您好！

　　我儿子快五岁了，从小他就特别乖巧。因为常看您的专栏，知道小孩太乖不是一种正常的表现，就一直很担心他的心理健康问题。

　　最近听他说，他想让他爷爷做他的爸爸，因为他爸爸太凶，不管他是对是错都打他骂他。说得很委屈的样子。他爸以前当过兵，平时脾气不算太坏，对家庭也很有责任感，但就是对儿子没耐心，孩子越大他的脾气似乎越坏，一点小事不如他的意就要打孩子。有一次我看不过，出手挡了一下，我的手都被打肿了。事后他也心疼后悔，可下次还是一样。现在孩子自己说出来了，更让人担心情况可能比想象的还要差。

　　请问武老师，让他父亲改的可能性大吗？其他的家庭成员能不能做点什么来帮助小孩呢？

　　                             阿娟

　　阿娟，你好！

　　你的家庭遭遇的事情，也是中国千千万万家庭共同遭遇的事情。面对这样的事情，有几个简单的原则。

　　第一，如实地看待问题，而不是避重就轻地应对问题。很多家庭面对这样的事情时，会有意无意地偏袒大人而忽略乃至无视孩子的痛苦。

　　这样的做法，从利害角度上看很容易理解，因为大人是有力量的，所以尽管大人明显是错的，但如果和大人做工作，那要付出很大的精力和风险，而假若这个大人根本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问题，甚至还有明显的暴力倾向时，和大人做工作还会面临著危险。相反，对孩子做工作，要求孩子顺从施暴的大人，甚至还地颠倒黑白，对孩子坚定地说，就是你错了，你怎么可以惹大人生气呢？！这种做法会进一步伤害孩子，让孩子失去判断能力，他将无法判断最简单的是与非。

　　非常棒的是，你没有这么做。从你的来信中可以看到，你不仅明确地同情孩子，而且还阻拦先生，很想做他的工作，让他放弃错误的对待孩子的方式。有了妈妈的这种保护，你的孩子就会清楚地知道，爸爸打他是不对的，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爸爸的问题，那么他就不会发展出过度的自责，而保留住了最基本的判断是非的能力。

　　同时，你这样做，还会让孩子感受到深深的母爱，这种爱会给他自信，给他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如果最坏的情形发生，你的先生就是改变不了暴打孩子的习惯，那么，你给孩子的这种爱，也将是孩子未来谅解父亲的基石。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有谅解的能力，从来没有获得过的爱的人，是做不到宽容和谅解的。

　　第二，理解你的先生的做法，而不是简单地指责他。

　　不管多么不合理的行为，它都有其合理性，正如西方的一句哲言“存在即合理”。

　　我听到过很多军人老爸对自己孩子过于严厉的故事，他们是将军队中的规则带到了家中。在军队中，服从是天职，严厉的训练和要求绝对的服从可以说是合理的规则。然而，家庭不是军队，军队中的规则不应带到家中来，否则家庭的温暖的港湾的性质就会被破坏，从而带来种种问题。只是，我们一般不喜欢同时遵守两套规则，而更喜欢简单一些，在任何环境中都实施一套规则，这样自己心中的矛盾会少一些，所以军人出身的父亲容易将军队的规则带回家。此外，很多父母也容易将公司的生存法则带回家，这都会破坏家庭的气氛。

　　假若只是以上这种情形，那么问题不难解决，只须不断地提醒他，军队是军队，家是家，他是愿意调整自己的规则的。如果不管怎么提醒都没用，而且他自己也很懊悔，不该将军队中学来的规则带回家，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么这一般是有著更深层的原因。

　　这个更深层的原因，也是非常普遍的原因，即，这个父亲之所以对儿子很粗暴，是因为他做儿子的时候，他的父亲曾对他很粗暴。可以说，他的心中有“施暴的内在的父亲”和“受虐的内在的小男孩”，当面对自己的儿子时，他会以“施暴的内在的父亲”自居，而将“受虐的内在的小男孩”投射给儿子，于是会粗暴地虐待儿子。

　　非常有意思的是，那些虐待儿子的父亲，一旦升级为爷爷后，他们反而对孙子百般疼爱，这会让人们以为，他一定是一直很疼爱小孩的，但假若我们去了解一下过去，就会发现，这个慈祥的爷爷曾是一个粗暴的父亲。

　　你的家庭中可能正在上演这样的故事，你的儿子说，他想让他的爷爷做他的爸爸，但假若爷爷真成了爸爸，那么他的慈祥可能就不再存在了，而会转化为粗暴。

　　你可以去调查一下你先生的童年，如果我以上的分析在你的家中也成立，那么你可以对先生说，我认为这样做是错的，但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也是这样长大的。同时，也可以对儿子说，爸爸这样做是错的，不过他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的，所以他控制不住他的做法。

　　如果你先生愿意向孩子认错，那么就更好了。你可以更进一步对孩子说，爸爸知道他这样做是错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的，但他愿意改变，我们给他一点机会可以吗？我们宽容他，不是因为他是对的，而是因为我们爱他。

　　第三，帮助你的先生转化他的暴力逻辑。

　　小时候被暴打过的男孩，成为父亲后会对自己的孩子暴力，其中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他将父亲打他这件事给合理化了。

　　父亲暴打自己，这不仅会造成肉体上的伤害，还会造成精神上的挫伤。面对这样一个父亲，孩子可能无论怎么做都避免不了被虐待的痛苦，这会让这个孩子有深深的无能感，为了逃避这种无能感，他很可能会将这种事合理化。譬如，他可能会对自己说，“父亲打我是一种教育方式”，“父亲打我是为了我好”或更糟糕的合理化“谁有力量谁说了算”，“谁叫我力量不如他呢”等等。

　　一旦将暴力合理化，那么等自己做了父亲后，会自然而然地将这种“合理的方式”实施在自己孩子身上。要转化这种方式，就需要帮助暴力的父亲深深地认识到，小时候父亲打自己是不对的。

　　如果你和先生有很深的彼此理解，那么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先生来转化这个认识。然而，这一般是很难的，所以如果你的先生愿意，那么帮他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第四，升华你的先生的爱。

　　尽管对孩子有暴力，但相信你的先生仍然是爱儿子的，所以，你可以肯定这份爱，并和先生去探讨“有没有更好的爱孩子的方式”。

　　即便去看心理医生，也可以使用这一理由——“你是爱孩子的，你愿不愿意去学习更好的爱的方式？”

　　最后，我想说的是，很可能最糟的事情发生了，你的先生不愿意改变。这是很多家庭的情形，很多大人不愿意改变对孩子的错误方式。这是一个问题，但只要一个家庭中有一个大人能坚定地给予孩子爱，这个孩子就会得到很大的一份好的基础和爱。你可以做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