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德育工作不是独立地存在于其他各项工作之外，而是有机地融入大学日常教学、科研、管理、服务工作的各个环节当中。
　　学生在不断品味自己学校“品位”的过程中得知：什么是最崇高的、最美好的？什么是最卑贱的、最丑陋的？而当他们获得了某种答案的时候，会切身感受到这比任何其他形式的教导都更有说服力。
　　——摘自西电科大宣传部副部长强建周的论文《大学德育环境系统分析》

　　无数人梦想控制世界，这是最大的幻觉。

　　没有开悟前，活著就是受苦。

　　这一观点，许多哲人指出过。

　　之所以如此，在我看来，原因是我们生活在自恋的幻觉中——“我掌控著这个世界”。因为有这种掌控的渴求，我们会彼此强加，我把我的自恋幻觉强加给你，令你受苦，而你把你的自恋幻觉强加给我，也令我受苦。

　　还有很多时候，我会以为自己强加成功了，仿佛真的掌控了一个或大或小的世界，但你用行动打破了我们的幻觉，告诉我其实我掌控不了什么。结果，我也是受苦。

　　这种自恋与受苦的关系，并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随处可见的事情，例如新近的热点新闻——西电的“卡门”事件，可以经典地印证自恋是如何令别人和自己受苦的。

　　这一事件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荒唐事。8日，西电的一名学生在校内网上发帖子说，自己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工商银行办网上银行，却被告知不能办，因他名下已经有一张牡丹信用卡。这名学生左思右想，想不出自己何时办过这样一张卡。

　　这个帖子出来后，西电的学生们纷纷打工行的服务电话95588，结果发现无数学生有同样的遭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办了一张牡丹信用卡，并发现是学校财务处所为。

　　这件荒唐事被曝光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女记者杨超赴西电采访，从而引出了一段更为荒唐的事情。

　　宣传部长宣称要“占领天涯”

　　据杨超报道，工商银行西安分行南关支行信用卡部的负责人承认，在4月～7月间，他们一共给西电一万多名大学生办了信用卡，免5年年费，信用额度是零。也就是说，西电财务处替一万多名学生完成了整个信用卡办理的手续，包括提供个人资料和签名等。对此，这两名负责人说：“双方都是在给学生做好事的基础上签了一个协议的，这是经过校方认可的。”

　　这像极了包办婚姻，一方父母和另一方父母决定了孩子的亲事，而根本不和孩子商量，甚至都不让孩子知情。

　　这种逻辑已够雷人了，毕竟这违反了相关法律，但银行负责人这个说法比起西电两名领导的说法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下面是记者和自称是西电财务处处长的一段对话：

　　记者：他不知道就给他办了信用卡这不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吗？

　　财务处长：这给你省事了不好吗？

　　记者：学生被办了信用卡，没拿到卡也没签过名，他不知道，这个您觉得是省事了？

　　财务处长：不知道就不是你的卡了!就完了嘛!

　　记者：就在我的名下怎么能假装不是我的卡呢？

　　财务处长：这个卡呢让我理解就是低成本无风险，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去给学生做呢?

　　记者：可是办信用卡的时候一定是要本人签字、本人知道啊。

　　财务处长：这是常规啊，我们中国讲一般情况下，这个东西，还有个“二般”啊。

　　记者：您指的“二般”是什么？

　　财务处长：还有个特殊情况嘛。这样办快嘛，银行效率高嘛，迟早会让他们知道的，对不对？

　　这段对话中，该财务处长颇像控制欲望极强的父母，以“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的名义，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孩子身上。但是，他不是父母，更何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法》第17条明确规定，冒用他人居民身份证由公安机关处二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罚款，或者处十日以下拘留。所以说，该财务处长理直气壮地说这番话时，要么是法盲要么就是无视法律。然而，这番话还不是最火爆的，最雷人的话发生在记者和西电宣传部副部长强建周的对话中。

　　记者：学校在学生的个人信息的管理上有什么样的规定吗？比如说能保障学生的个人信息不被泄露？

　　宣传部长：你这个，我跟你说啊，你现在别按照你的思路，你跟著我的思路走。我们马上要在网上公布消息，而且要占领天涯，占领你们所有得到信息的渠道，所以你再不要挖这个事了，这是学校的一个集体行为。你一问我就理解你想做啥，你想说学校对学生的信息是否应该保密？

　　记者：那你觉得应该吗？

　　宣传部长：不是应该不应该，我们为啥要向银行保密？银行它是个信用单位。

　　财务处长：银行还要替储户保密，你懂不懂？！

　　记者：但是你们不应该对银行透露啊！

　　财务处长：我为什么不应该向银行透露，为什么不能给银行呢？

　　记者：行，那谢谢你吧，我们了解情况了。

　　宣传部长：你先别走，你要这样，我可以让保卫处来扣留你！我可以马上扣留你！

　　记者：你为什么让保卫处来扣留我呢？

　　宣传部长：你学习过这个没有，请坐，学习一下，让我们秦老师给你学习一下。

　　记者：我的采访已经结束了，谢谢您配合我的采访。

　　宣传部长：干吗啊？啊！找门卫把她扣住。

　　记者：您刚刚说什么？

　　宣传部长：叫门卫把她扣下来！我今天要做一个轰动全国的事情！来！我要做一个轰动全国的事情！

　　这段录音被网友整理放到天涯论坛上，如强部长所愿，他果真做成了一件“轰动全国的事情”。

　　《一切为了学生》成了强部长的“理由”

　　如果说，西电财务处长只是理直气壮地不懂法律或无视法律的话，强建周作为西电的副宣传部长，其“占领天涯”和“轰动全国”的言辞就体现了非同寻常的表演色彩，看不出有任何合理性，或许只有一些虚幻的心理意义。

　　那么，强建周作为一所全国著名高校的行政领导，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论呢？最好的答案还是在当事人自己的言语中。

　　“轰动全国”后，想必无数媒体希望采访到强建周本人，而他后来也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在一次采访中，他对记者解释了为什么会说出“占领天涯”和“轰动全国”等奇特言论。

　　强部长解释说，校方已在起草一份关于“卡门事件”的说明和道歉信，并准备发到网上，所谓“占领天涯”，也就是准备把这些材料发到天涯论坛上，“至于说要做轰动全国的事，那是我不谨慎，言多必有失。”

　　原来如此，强部长这一番解释有其合理性。从这番话看来，强部长貌似是喜欢说一些夸张的话，本来不过是到天涯论坛上发些资料，但他将这个行动拔到了一个空前的战略性高度——“占领天涯”。

　　不过，其“不谨慎”的说法未必成立。所谓“不谨慎”，意思是自己说话欠考虑，但在这次采访的最后，强部长显示了他作为德育方面的教授，是比较喜欢咬文嚼字的。他说：“我愿意再次向杨超表示歉意，也向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表示歉意。是歉意，而不是道歉。”

　　并且，强部长对于自己的思想和言论也非常自信，他还发表宏论说：“真想了解我，可以在网上搜搜我的文章，光明日报、教育报登过我的整版文章，人大复印资料也转载过我的文章，文如其人，一个非常粗俗、不能思维、口出狂言的人，他难以有美妙的有思想的文章……我也可以拿起笔，在光明日报、教育报甚至是人民日报上发文章啊，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谈，在公共危机之下，新闻媒体应该怎么做，我可以写很犀利的言论。”

　　这番宏论被贴到天涯论坛后，认真的网友们在网上搜了他的文章，并找到13篇主要发表在教育学杂志上的“学术文章”，其中八篇中强建周是第二著者，还有网友找到了强建周发在光明日报上的一篇文章，篇幅很大，而题目是《一切为了学生》。

　　我认真读了一遍《一切为了学生》这篇文章，这实在是一篇乏味的文章，但强部长在另外一些杂志上的文章，个人风格就很明显了，譬如以下几段：

　　如果在离校前能够营造一种文明、高尚、圣洁的氛围， 让毕业生像“绅士”一样，自觉约束各自的行为举止以与获得的学识相匹配，那么，在这种氛围里，毕业生人性的光辉被“催化”——他们对母校的感激眷恋之情将被充分张扬，人性的弱点也将同时被“消磨”。

　　多年来的学校教育，学生一直是各种知识的灌输对象和老师教诲的被动接受者，相对于学校和教师而言，学生的地位显得“卑微”和“无足轻重”。“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 以其善下之， 故能为百谷王”。如果校园毕业文化的创建能够以尊崇毕业生、服务于成才为目标， 让每个毕业生感受到完成学业的荣光、体察到自己对学校的重要性——因为毕业生是学校最大的财富，那么，学校同样会在毕业生的心目中变得可亲、崇高、伟大，毕业文化的品位很自然地会在师生互敬的气氛中提升。

　　从这两段文字和本文最初引用的那段文字中，我个人看不出“美妙”的“思想”，倒是隐约可看出“占领天涯”和“轰动全国”的夸张言论或许不过是强部长一贯的语言风格而已，而不是临时的“不谨慎”。

　　“我在掌控一切”只是一种幻觉

　　尽管“占领天涯”和“轰动全国”的夸张风格引起了关注，但这一事件的核心还是学校为什么替11000余名学生办信用卡。

　　对此，天涯网友有很多猜测和分析。一个最简单的分析是，办一张卡可能会有10元乃至二三十元的提成，那么办11000张卡就有一笔不大不小的提成了。

　　西电财务处长说，西电要银行帮助建设学校，而给学生们集体办卡，可以理解为一种回报，对此，学生们应该理解。有网友揪住这番话说，这里面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中国高校最近多年来一直在扩建，很容易资金紧张甚至像吉林大学一样面临破产，这时就需要一些特殊手法筹办资金。假设这11000张信用卡每张能提前透支5000元，那么就有5000多万元的资金可以临时调用。

　　依照这一阴谋论，学校其实不是“替学生”办卡，而是“利用学生”筹集资金。持有这一观点的网友称，这一分析可以解释该财务处长为什么一开始说“不知道就不是你的卡了”，并且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学校早在7月就办了卡但学生们没有谁拿到，因为学校可能根本没打算将卡给学生用。

　　这些分析和猜测都需要进一步的证实，但在该财务处长和强部长看来，不管实际的原因是什么，其精神都可以套用强部长的那篇文章《一切为了学生》。

　　在这一点上，财务处长的说法更多，先是说“省了学生的事”，接著说“低成本无风险，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给学生去做呢”，最后发明了“二般”的雷人言辞。

　　然而，这个“一切为了学生”不过是财务处长和强部长的幻觉而已，从被替办卡的学生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只是愤怒、难受和觉得不可思议。总之，这是学校和银行一起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学生，结果令学生们受苦。

　　财务处长和强部长在与杨超对话时，理直气壮到荒谬的份上，这可能是，他们生活在“我们掌控著一切”的幻觉中。

　　强部长对杨超说“你现在别按照你的思路，你跟著我的思路走”，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别用你的意志来左右我，你要跟著我的意志走。强部长的意志到底是什么呢？他在后来接受采访时说了，他是想对杨超说，我们是著名学府，我们是211工程中的重点学校，这事对我们学校影响不好，你就别炒这件事了。

　　这真是非常有趣的地方，要达到这个目的，或许该说说软话吧，但强部长“我在掌控一切”的幻觉或许太严重了，他只愿使用强势的办法，先是要记者顺从自己的思路，接著又要扣留记者并强迫其学习，但实际上，他对这个记者并没有什么办法，他最多只能用男人的力气将这名女记者拉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其他做不了什么。

　　后来，这名女记者将这个采访报道并由网友整理发到天涯论坛上后，强部长的幻觉就被打破了，他发现起码在这件事上自己能左右的地方很有限，于是他开始受苦了，并对后来的记者哭了，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不愿成为新闻人物。

　　这可以解释为，当幻觉“我在掌控一切”时，就忍不住生出最大的幻想“轰动全国”，当“我在掌控一切”的幻觉破灭后，就不想成为什么新闻人物了。

　　从2007年的“周老虎”事件到现在，我们不断看到一些雷人的新闻，而事件中的主角多是大大小小的官员，最近发生的则是深圳海事局党组书记林嘉祥事件和这次的“卡门事件”。这些事件的主角先显示了他们的自恋幻觉“我在掌控著一切，你敢拿我怎么样”，接下来这一幻觉破灭了，他们开始受苦。

　　然而，这些事件最后还是证明，他们的幻觉在很大程度上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常常只是受到舆论上的苦，而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约和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