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台逢周三晚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寻人密探组(Without A Trace)》是非常精彩的心理剧,剧中的警察会通过人们细微的心理活动,捕捉到破案所需要的蛛丝马迹,然后将迷雾一层层剥去,最终将失踪者安全而及时地找到。剧中有浓厚的精神分析的色彩,显然其导演或编剧有相当深的心理学功底。
这个周三播放的最新一集的《寻人密探组》也不例外,非常精彩地讲述了一位年轻女士的“失踪”故事:
美国某报社的专栏作家A,写的文章非常受欢迎,是当地的知名人物,但她患有严重的广场恐怖症,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居住在一个小房子里。
有一天,她突然失踪了,警方一一盘查与她有交往的每一个人,试图寻找她的下落。
随着事件的不断进展,A的处境看上去越来越危险,警方开始担心她面临着生命危险……
不过,结尾却是戏剧性的。
怕外出,实际是怕背叛父亲
警察在一个保龄球馆找到了安然无恙的A,她躺在一个保龄球道尽头的密闭空间里,在那里沉思。原来,她不是“失踪”,而是自己鼓足勇气,强迫自己走出了家。
“你14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个警察问她,就像心理医生询问他的病人一样。原来,警察已知道,14岁时,A在一保龄球馆遭遇过一些事情,从此性情大变,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变成一个严重广场恐怖症患者。
A告诉警察,那一天晚上,她和玩得最好的男孩偷偷闯进男孩家人开办的娱乐场,娱乐场已关门,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男孩走开了一会儿,而A则一个人玩保龄球。一次,保龄球撞击后被卡在尽头,于是A钻过去拿那个球,但却意外地被关进了球道尽头的密闭空间里。她非常害怕,大喊大叫,喊那个男孩来救她,但那男孩一直没来,而她一直在那里度过了恐怖的8小时……等被大人救出来后,她就患上了广场恐怖症。
听她讲完这个故事后,警察继续问她:“你还要在这里躺多久?”
“6个小时!”A回答说。她已经躺了两小时,再躺6小时就满8小时,就和14岁时的那次遭遇持续的时间打平了,A认为这样做可以彻底治好她的广场恐怖症。
但是,那个警察犹如心理医生一样,一眼识破了她的潜意识玩的花招,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出来!不要浪费时间。”
他继续对她说,你的问题不是广场恐惧,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的同性恋女友表达爱意,她就在外面,你去表达吧!
这句话“治好”了A,她立即爬出来,拥抱同性恋女友,而广场恐怖症也由此彻底消失。
最后,导演玩了一个游戏,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名警察这么神奇。
原来,他也是同性恋,喜欢的是同事,而那同事一样也是同性恋,他只需要表达一下就可以得到幸福,但他却不敢。基于这种共同的心理,他对A的内心活动自然就是感同身受了。
就这样,这个导演通过引人入神的破案片,演绎了一个本来更可能发生在心理治疗室中的故事。
不过,对我而言,最值得关注的不是警察的神奇和女专栏作家的病态,而是最后的一个镜头:A的同性恋女友的父亲“马老大”,和多年没见过面的女儿紧紧拥抱。
待在家里,向“父亲”表忠诚
这是很感人的一幕,以前,在听说女儿是同性恋后,有黑老大气概的马老大拒绝接受女儿是同性恋的事实,也由此拒绝再接受这个女儿。A这次之所以能鼓足勇气,花50美元请一个送外卖的男子把自己强行抱出家,其实就是为了去说服马老大接受女儿,她知道这对女友有多重要。保龄球馆是她“失踪”的最后一站,而前一站就是去见马老大,并将女友的一件礼物送给他,最终拯救了这对父女的关系。
不过,A这样做,其实也是为自己而做。原来,女友和父亲的关系,就是A和自己父亲关系模式的重演,当知道A是同性恋后,A的父亲也拒绝见女儿,而A的广场恐怖症就是从此而生。
这是一件很耐人寻味的事情。A说,这个保龄球道尽头的密闭空间是她的广场恐怖症的“答案”。但是,这显然是非常矛盾的,因为这个密闭空间对应的是她的家,这个密闭空间之外的广阔天地对应的则是“广场”。既然这个密闭空间伤害过她,那她为何却由此“爱”上与密闭空间相对应的家,却不敢走出家门一步呢?
警察一眼识破了A的潜意识的把戏,对她说,表面上,答案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但实际上,答案是“她不敢对同性恋女友表达爱意”。A听了警察的话后,恍然大悟,于是爬出来,对女友表达了爱意。
但是,更有意思、更值得“侦查”的是,A为什么不敢表达对同性恋女友的爱意?
她怕什么?怕被女友拒绝吗?
答案是:NO!其实,她怕的是另一种内容:对父亲的背叛。向同性恋女友表达爱意意味着两层背叛的含义:第一,成为一个“不正常的女子”,令父亲感到羞辱;第二,离开父亲,与另一个人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从而在相当程度上削弱与父亲的关系。
导演重点展示的是第一层背叛的含义。A尽管向父亲承认了自己是同性恋,从形式上背叛了父亲的期望,但她却用患上最严重的广场恐怖症的形式,继续从情感上对父亲表达着强烈的忠诚,不出家门的意思其实就是她的“内在的小女孩”在对“内在的强大父亲”说:“我可还是待在家里不出去的啊,我还是你的宝贝女儿,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A的广场恐怖症的恐惧也和这一点紧密相关,她怕走出家后遭到惩罚,其实就是怕离开父亲而遭到父亲的惩罚。这既可以是现实中的父亲对她的惩罚,也可以是“内在的强大父亲”对她的惩罚。前者,她遭受过,当她离开父亲时,父亲与她断绝了关系;后者,她也遭受过,就是14岁时的那次遭遇。
“小男孩是没有用的”
14岁,正是叛逆期,这个年龄的孩子会用种种方式追求独立空间,并努力与父母拉开距离,这是生命的本能冲动,因为假若还以“宝贝孩子”的角色生活在父母强大的保护和控制之下,那么一个孩子就无法成长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那天夜里,A和最要好的男孩偷偷去那个娱乐场游玩,这种看似叛逆的行为,就是出于这种心理。
但是,A离开父母的这个尝试受到了打击,她意外跌落在那个密闭空间。这种意外,很容易被一个孩子当成是逃离父母所受到的“惩罚”。
假若那个男孩迅速出现,并拯救了她,那么这次意外极可能会成为青春叛逆期的一个甜蜜的回忆,不仅打消了她的“惩罚”的幼稚想法,还更进一步促进了她的独立成长。
但不幸的是,那个男孩没有出现,她一个人在那个密闭空间里煎熬了8个小时。这时,她的内心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对话——“内在的强大父亲”对“内在的小女孩”说:“看,小男孩是没有用的,和一个男孩子偷偷跑出来,没什么好结果吧?你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这个8小时在A的成长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第一,它告诉她,离开家背叛父母没有好结果;第二,它还告诉她,男孩没有用。
第一个影响,最后成了她广场恐怖症的根源;第二个影响,很可能还是她后来成为同性恋的心理原因,因为“男孩是没有用的”。
后来,A无论如何都不原谅那个男孩,那男孩求了她许多年,直到成为成年人还在求她原谅,但A仍不见他也不原谅他,因为她内心深处知道,那次意外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患上广场恐怖症后,A曾经有一次尝试离开家门,且差点就成功了,那是她出书以后,鼓足勇气计划去参加一个仪式,并给购买她的书的读者签名。但就在她准备出门前,她的这个童年伙伴又出现了,他来敲她的门,并在被赶来迎接A的同事看到后落荒而逃。同事进了A的家门后,A情绪失控,说无论如何都不去了。
显然,那个伙伴的出现,又一次勾起了她的惨痛回忆,让她再次担心“离开家就会被惩罚”,于是放弃了这次努力。
能安排这样的一个细节,令人忍不住赞叹,《寻人密探组》的导演或编剧的心理学功底的确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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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资料:广场恐怖症
恐怖症种类很繁杂,广场恐怖症和幽室恐怖症相对应。前者惧怕去空旷的地方,而后者惧怕去幽暗狭窄的场所。此前,本栏目文章《外企经理为什么不敢坐飞机》写了一个典型的幽室恐怖症的个案,文中的男主角不敢坐飞机,不喜欢坐空调火车、空调大巴等一切密封的交通工具,甚至在蚊帐和家中都会产生恐惧感和焦虑感。
广场恐怖症的表现恰恰相反,譬如不敢去空旷的广场,不敢走在宽阔的街道中,而最极端的表现之一是不敢离开家一步,英国一女子因患了广场恐怖症而将自己在家里封闭了25年。
按照精神分析的理论,幽室恐怖症也罢,广场恐怖症也罢,和其他形形色色的恐怖症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患者的两大欲望——性和攻击——的表达因为种种原因而受到了严重的阻断。最终,被阻断的性和攻击的欲望转化为焦虑,而所谓的恐怖就是焦虑的一种集中表现。
《外企经理为什么不敢坐飞机》中的男主角,患上幽室恐怖症的原因是他的攻击欲望被彻底阻断,他是一个从不愤怒的老好人。本文中A之所以患上广场恐怖症的核心原因,则是她的性的欲望的表达被阻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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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迫离开的,你不能怪我了吧
关了自己许多年后,A最终还是鼓足勇气离开了家。她给了一个送外卖的小伙子50美元,并嘱咐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弄出去。
那小伙子纳闷地问她:“就这么简单吗?”
但事实证明并不简单,他经过数次努力,拼尽全力后,才把A抱出了家门,让邻居看来,就仿佛他是一个强盗,在劫持A。
这也有强烈的潜意识的含义,A极力挣扎不让他把自己弄出去,那就是“内在的小女孩”在对“内在的强大父亲”说:“你看到了吧,这是他努力把我弄出去的,我怎么挣扎都不行,所以我没有责任了,你不能惩罚我了吧!”
出了家门后,A如释重负,因为这不是她自己主动走出家门的。并且,出门以后的行动,她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女友的父亲原谅女友。这也是“内在的小女孩”在对“内在的强大父亲”说:“你看到了,我不是为了自己而离开家的,我是为了别人才这么做,你不能怪我。”
其实,现实的父亲不会怪她,也不会再惩罚她。这一点,当她见到女友的父亲马老大后,就立即明白了。马老大只是伪装成一个最男人的男子汉,并把A赶走,但其实他在看到女儿给他的礼物那一刹那,内心中的冰山就已融化了。甚至早已融化了,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有了这个台阶下,他会按捺不住去寻求女儿的原谅的。
于是,就有了最后那感人的一幕,马老大紧紧地拥抱女儿,并向A伸出手来,最后把她也拥抱在怀里。这对A也有巨大的心理意义,女友的父亲拥抱她原谅她,就仿佛是她的“内在的父亲”和现实的父亲在拥抱她原谅她。
有了这一点,A就有了足够的勇气去见自己的父亲。相信她的父亲和马老大一样,其实早就想拥抱女儿了。一旦这一点也实现了,A就再也不需要广场恐怖症了。
需要强调的是,A患上广场恐怖症,她的父亲有责任,但这责任并非是有意识的。可以推测的是,A的家庭和她女友的家庭一样是失衡的,父亲对女儿的爱与需要,强过了对妻子的爱与需要,女儿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使得他们很难接受女儿势必要离家而去的结局。
并且,即便从潜意识上讲,A也并不全是被父亲的“惩罚”所控制的,她很大程度上也是被爱所控制。当她的潜意识捕捉到父亲对她的强烈需要后,她会和绝大多数女孩一样,会自己放弃向外探索的努力,而刻意对父亲表达潜意识层面上的忠诚。
从这一点上看,一个真正好的父亲,必须懂得学会与女儿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