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略述弗洛伊德及罗杰斯的心理治疗法

        在论述“以爱心为本的心理治疗法”之前，我想略谈一下两位心理治疗大师——弗洛伊德及罗杰斯的经典疗法及其主要的不同，然后再论述我自己的“爱心治疗法”，并列举几个案例来作说明。

       A、2003年，杨广学教授出版了一本《心理治疗体系研究》，他对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有如下的短评。他说：“它的疗效并不特别确定。其次，它的疗程太长，花费太大。正统的精神分析已经成为典型的贵族式治疗。弗洛伊德把人的一切快乐的情绪体验都归结为性快感，这与当代情绪研究的认识相差很远。弗洛伊德把性失调和性压抑解释成一切神经症的成因，更不符合临床的经验事实”。（P43）

       B、2001年，车文博教授出版了一册600页的巨著《人本主义心理学》。他对罗杰斯的以人为中心的疗法有以下的简评。他说：“①他坚信人是有完善的机能和自我实现的倾向；②他重视来访者的主观现象世界；③他注重尊重、关怀、同情、宽容、理解、鼓励和支持；罗杰斯疗法也有些不妥之处：①对人性本善没有证明；②咨询者的角色显得太消极；③排斥使用诊断学上的术语和分类”。（P220-221）

二、爱心治疗法简介

       2002年，我在《心理技术应用论丛》第一辑发表了《我所体会的精神商》，在那篇短文中，我强调：

       有人说，智商高的人会在考场里大显身手，而名列前茅；情商高的人能在商场里和情场里大展拳脚，而大获成功；精神商高的人，可能与别人难以相处，同社会不能调和，因为他会曲高和寡，而孤芳自赏。我却说，精神商高的人不但会在考场里大显自手，也能在情场上大获成功，更能对别人、对社会、对国家、甚至对全世界作出贡献！（P12）

       在该文中，我列举了三位古代的圣人贤士如孔子、佛佗和耶稣为例证；而在当代也列举了中国的雷鸣远，美国的弥尔敦和香港的南怀瑾为例证。

       我们在这里所讲的“爱心”的定义既非若乐梅（Rollo May）在其《爱马志》名著中所论的性爱、情爱和圣爱；也不是布根塔尔（Bagental,J,F,T）在其人本心理治疗著作中所讲的存在之爱（Existential Love）、超越之爱（Transcendent Love）和实现之爱(Actualizing Love)。（见车文博著《人本主义心理学》P305）

       我之所谓“爱心”是德日进（P、T、de Chandin）和沈娥June Singer）在其专著中所讲的大爱、博爱和兼爱。

       德日进，原名P.T.de Chardin，他生在非洲，长在欧洲，工作在中国，而逝世在美国。他在其名著《人之现象》中对“爱心”有其独特的见解。他说：“作为一种完全生物性的实体，爱并非为人所特有，因为它是存在与存在之间的关系。它是一切生命所具有的共性，为一切生命体所共有，而且不断地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组合体内存在。人类高于哺乳动物，在我们的生命中就能分辨出不同的爱之模式：性了交的激情，亲情的本能，社会的团结等。如果没有内在的倾向来联合，当然在最低的层面上，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爱就不可能出现。就以我们自己的存在而言，我们有权推测，一切生命的形式都是从爱力的推动而来。世界上的琐琐碎碎都在爱力之下出生而存有了”。（见德日进《人之现象》P264）。

       沈娥是当代美国的著名精神心理学家，也是我个人的忘年之交，她不幸今年逝世，享年八十七岁。她在其名著《爱的神力》（The Power of Love）—书中有一段阐述德日进博士的高论。她说：“爱的能量大矣哉！它是有一种体大的能力，将我们个体的生命推移到精神生命是超过自我的，是超过个体需求的，是超过任何狭隘性和占有性的。精神的爱将个体的爱与大我的爱相结合，教我们体验到大爱在我们和宇宙之间流行”。（见沈娥《爱的神力》P277）。

       在我看来，德日进和沈娥对爱的新解就是圣保罗那段掷地有声的大爱之名言的回响。圣保罗在他《致格林多人书》中说：“夫爱之为德，宽裕含忍，恺悌慈祥，不忮不求，不矜不伐，明廉知耻，尚羲敦礼，于利不贪，见忤不怒。不念恶，不逆诈，不乐人之非，惟乐人之是；无所不容，无所不信，无所不望，无所不忍”。（见吴经熊译《新经全集》P444）。

       谈完了这段圣经名言，我也想到了一句墨经名言，它颇有画龙点睛之妙！墨子说：“爱人不外已，已在所爱之中”。

三、爱心治疗的案例

       弗洛伊德和罗杰斯一生致力于心理治疗，他们所积累的案例可谓汗牛充栋。我呢，半路出家，而且志趣并不在心理治疗；只因80年代为了救治前妻的严重心理障碍，而私淑于精神心理治疗大师沈娥博士之门，对道家的精神治疗颇有些心得，因此二十几年来也曾牛刀小试，而且略有所成，现在略举案例四则，向各位专家请教。

       A、从计划离婚到破镜重圆

       赵玲（化名，下同）今年三十五岁，已婚，丈夫是个有硕士学位的公职人员，他们生有一个九岁的女儿。赵玲是个专业的心理辅导师。上个星期她专程到武汉来参加我们中美精神心理研究所主办的培训班，在我第一堂催眠课程中她就感动得哭了。

       在第二次集体催眠时，她又进入了深层催眠态。她依着我的指令和暗示，高兴地翱翔于万里晴空。奇怪的是，她只摆动着左手，右手却安静地低垂着。我暗示她为自己的右手加一把劲，她听从了指令，右手也慢慢地上升了。我又暗示她在空中同另一位飞行员相会，并且彼此打个招呼，于是她同那位飞行员交流了，而且两手作交叉状，面部也显出了一丝微笑。

       过了一阵子，她和同学们都回复到现意识态了。我问赵玲为什么右手迟迟没有起飞？她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右手，自己单独用左手飞也非常自得嘛。我再问，你为何没想到“在天愿作比翼鸟”？难道你同先生闹别扭？

       她听了，不但点头承认，而且开始向大家讲述她正在计划同先生离婚。目前时机还不成熟，她想再过五年，孩子大了些，她就可以劳燕分飞了。说着，她又开始哭泣。

       征得了赵玲和同学们的同意，我走近了她的坐位，开始扮演临时编的心理剧，同她开始了夫妻的对话，她逐渐改变了离婚的计划，愿意重归于好，而破镜重圆！

       说着，赵玲主动地站起来了，我也伸开了双手表示接纳，于是她哭着投入了我的怀抱，而且放声地大哭起来，喃喃地对我说：“对不起，让我们重建我们破碎的家庭吧”。我听了，也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赵玲在我的帮助下慢慢地坐下了。突然，她又站了起来，在我面前她俯身跪下了。她又以泪洗面，抱住我的脚，喃喃对我说：“老师，谢谢你，你辛苦了”！

       B、从愤世嫉俗到相安无事

       钱涛是个刚满16岁的高中生，在珠海一所寄宿中学读高中一年级。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律师，母亲是留过洋的中学老师。

       那是前年的冬天，他不满自己的学习成绩，更不满学校的高压管理，尤其不满教官的横行霸道，为了表现他的愤世嫉俗精神，他出手打了教官而被送进精神病院观察，而且服用了大量的镇定剂，令他精神恍惚，意志消沉。因此，父母接他回家休养，并且考虑正式休学。

       钱涛的母亲是我们的学生，她听到孩子要正式休学，心里非常着急，火速同她先生到广州去迎接我们，哪怕只住一宿，也要我们见见小钱，并替他想个办法，出个主意，因为他们自己已无能为力了。
    
       早茶之后，我和夫人宝蕊要先同钱涛作三十分钟的个别谈话。赢得了他的信任和同意之后，我们五人在度假村的房间里恳谈了两个半小时。我们发现：①钱涛完全不信任父母；②他认为父母对他不讲真心话；③父母过分掌控孩子，也不信任孩子；④他们彼此没有开诚布公地沟通。在我们的帮助下，他们逐渐改正了上述的作风，都开始讲真心话了。于是，我们每人都作了一个总结，我最后发言。我没有摆出咨询师的架子，更没有用咨询的语言，只给小钱讲了一个自己在17岁时怎样告别母亲，离开她独自到沅陵去读书的故事。最后，我引用了左传重耳遍历诸国，同母亲别后团圆的故事。提到“尔有母在，伊我独无”时，我掉泪了，小钱也掉泪了。

       回到美国后，钱涛的妈妈打电话说，小钱主动决定回到学校上学去了。去年春天我们再回到珠海，小钱要求单独来见我，并且给我送了一对精美的钢笔。他向我报告，他和爸妈的关系也变好了。

       C、 从胎儿情仇到慈母开心

       2001年冬天，我在北京给一批经理老总们作心理辅导培训。其间，每位学员都能同我作半小时的个别谈话。某天下午来了一位深圳某公司的女老总，她名叫李芳。她告诉我，在事业上她很成功，但在家庭关系上她非常失败，因为她的14岁女儿虽然很乖巧，能替她分劳，因此她也十分疼爱女儿。但是，女儿从两岁懂事开始，一直就不让她触摸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12年的单亲母亲，她实在太痛苦了。

       经过我的追问，这个在商业上成功的女性而在亲情上失败的母亲，原来在她怀孕时就痛恨这个[孽种]，因为她所爱的并非是那个有钱的丈夫，而是另一个穷小子！

       但是，孩子生下来之后，她却很喜欢这个亲生骨肉，而这个在胎中就被母亲妒恨的骨肉，却不喜爱她的母亲，因为她曾有过杀害自己的计划和用心！于是，孩子一生下来就不断哭泣，而在两岁之后就不让母亲抚摸自己！

       我建议这个心碎的母亲找机会向孩子说明一切，并且向她道歉，求她原谅。她说：“李老师，这好难啊，我把自己的面子放到那里去啊？”我急将了她一军，大声地问：“你要孩子或是要面子？”她说：“两个都要”。我又追问，两个不能得兼，你怎么办？她深思了一会，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我要孩子，”说着，她放声地哭了！我也掉下泪来。她又接着说：“李老师，好感谢你，我能拥抱你一下吗？”我说：“可以”。她哭得更厉害，我也含泪地告诉她说：“孩子，打铁要热，今晚就找女儿谈谈吧”。

       第二天中午，我在餐厅与同学生们午餐，李芳带着她那14岁的女儿也来了，她们一定要挤在我的左右，我同意了。去年，我和夫人宝蕊又到了广州，母女俩专程从深圳来看我们，而且还一起照像留念。

       D、从医师患病到爱心治疗

       医师患病了，谁为他治疗？标准答案大概是“请另一位医师来！”如果心理医师患了“心病”，又请谁来为他治疗呢？如果心理辅导员需要心理辅导，他又能找谁来替他辅导呢？我个人的答案是找一位有“爱心”的同行！现在为大家举一个实例。

       1980年，国际精神研究学会在美国东北部的波士顿举行，我也恭逢其盛。有位大名鼎鼎的史孟同博士（Dr C.Simonton）他是国际治癌专家，他的演讲吸引了七百多人，将大会议厅挤得水泄不通！

       史博士是有爱心的精神病医师。据说，他若治不好一个垂死的癌病末期病人，他就陪着病人一起睡觉，一直送病人魂归西天。有人同情他那伟大的牺牲精神，希望他好好照顾自己。他倒认为无此必要。但他一开场就问听众，有没有这样关心他的人在场。出乎意外，居然有两个人举了手，其中一人就是我李绍昆。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给史博士房间打了个电话，说明要给他“修理修理”。他答应了。十分钟后，我进入了他的房间，突然闻到强烈的酒味，往床边的小桌上一扫，只见一瓶开着的威士忌Wisky烈酒，杯中还残留着半杯！

       他张开了双臂欢迎我，我也张开了双臂抱住了他，然后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两眼盯住他那无神的双眼，我斩钉截铁地说：“查理，你解救了别人，却忘记了自己！”他感动得哭了，抱住我不放，只听他轻轻地在我耳边重复着说：“赛，谢谢您，谢谢您！”我推开了他一把，接着又说：“查理，你是今日的墨子，我钦佩你，也祝福你！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你和他不同，你是既知死，方知生！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一个月之后，史博士辞去了他的工作，由太太陪同，到夏威夷退休去了。

       以上四个案例，在我看来，各自体现了爱心治疗的四个基本要素：宽容、忍让、洞察和英勇。我的学生张弘曾经写了一篇心得报告《真话难说——但也要说》，刊在今年出版的《李式团体督导》。她说，我的方法很简单：①从实情入手；②求证；③谈感受；④化解和反思。她又说：“将领悟到的四步曲总结出来，我运用到与先生沟通、与独生子沟通、与同事沟通、与有关领导沟通，我都发现为以往有大不相同的效果，而且效果非常好”。（P44）

四、结论和感想

       今年六月间，武大哲学院召开了海峡两岸当代道家学术研讨会，我也应邀参加。会中，我既主持了开幕那天的第一场会议，而第一个论文发表人是当代的道学专家陈某某先生。他发言超过了时间，我两次递给他纸条，他因有话要说，都没有及时停止，到了第三次，我不好再递纸条了，只好举起右手在空中停留不动，他见到了，只得马上下台。第二天上午，他和我都在湖北电视台接受采访，他因故没有准时受访，他要求我让出时间来给他先访谈，我认为他未免有些“霸道”，向他轻轻地耳语：“老兄你未免太过分了吧？”他自知失礼，连说对不起，而同意稍后接受采访。但他并没有离开现场，到是听到我在接受访问中讲述史孟同的故事。访问完后，他很激动地对我说：“绍昆兄，我听了老史的故事，好感动，好感动！你们心理学家比我们哲学家更实在！我佩服！”我听了也很感动，因为他说了真话！

       这个案例教我想起了张亚林医师在2000年写的一篇文章，《中国道家认知疗法》。他在文中说：“①利而不害，为而不争；②少私寡欲，知足知止；③知和处下，以柔胜刚；④清静无为，顺其自然。”（见所编《神经症理论与实践》P131）。

       遗憾的是此文比较简单，没有具体地展开谈。据我在上述案例中的体会，道家的治疗法不一定是知和处下，以柔胜刚，我和陈教授既是“知和处下，也是知下处和”；而且既是以柔胜刚，也是以刚胜柔。我要进一步说，那是“刚柔相济”。

       最后，我谈谈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对弗洛伊德、罗述斯和我个人的不同影响：①德国的权威民族性大大的影响了弗洛伊德的权威意识，因而促进了他的指导式的“心理分析治疗法”；②美国的自由深深地影响了罗杰斯的自由，因而促进了他的非指导式的“以人为中心的心理治疗法；”③而中国的儒、道、释三教合一的包容性格，当然也影响了我的包容性格，因而也促进我倡道了“爱心治疗法”。对此，我由衷地感谢，也谦卑地自豪。

       感慨之余，我更要引用东西方哲学家的名句，来表达我的此时此刻的心境：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朱熹

       何处有爱，痛苦不存，

       纵有痛苦，因为有爱，痛苦也变得可爱。

                ——圣奥古斯丁

       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这就是我心的源头，这就是爱心的治疗。